林小英直言:是,太卷了。
「现在的孩子在学校里,吃饭时间只有 5 分钟。他们过度地自我监控、自我算计,不敢休息」。
这是因为对优绩主义的盲目吹捧,「使社会褒奖了很多只有单一特点的人」。
人们无法停止追逐某个单一标准,并总是需要确认自己正将身边的竞争者「甩在身后」。
▷ 《十三邀》
哲学家韩炳哲说,这种焦虑不仅仅来自于个人,还来自于「功绩社会」的建构,来自于一种「内化的资本主义(Internalized Capitalism)」,它催生大量过劳的抑郁症患者和倦怠的人。
在一个以绩效和利润为中心的社会中:
◍ 人们需要确认自己一直在成长,发展停滞是不可忍受的;
◍ 每年都必须学到新东西。比如升职、加薪,哪怕结交到新人脉,培养了新爱好。银行存款需要有稳定加速度,至少一年比一年上个台阶;
◍ 他们慢不下来,休息时有罪恶感。他们的自我价值与生产力息息相关,认为不忙等于放弃进步;他们觉得必须一直工作,如果不上班,自己就是懒人。
当内卷成为社会的隐形脚本时,林小英认为:不要「过度嵌入」那个僵化的系统,而要学习「脱嵌」。
她援引著名教育心理学家 Howard Gardner 的「多元智能理论」——在所谓的「正常学习、工作」之外,你有很多智能没有得到开发。你需要自己学习如何去自我探索、自我开发。
这就是从过度内卷中,让自己「脱嵌」出来的一种方式。
脱嵌的前提是「觉察」——觉察什么是内化的资本主义,什么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。
今天与你聊聊:资本主义内化程度高的人,可能有以下 7 个表现。
研究显示,「什么都不做」本身,会让 10% 的人产生负罪感。
杜伦大学领导的一支专门研究「休息」的团队,曾针对 135 个国家的 18000 名受试者做了一项大规模在线调查。
关于「休息是一种什么感觉」,就存在两类截然不同的矛盾答案:自由、积极、安静、快乐 VS 担忧、愧疚、自私、烦人。
▷ 「休息」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感受?
这 10% 的人认为,休息就是工作的反义词,而忙碌才是社会地位的象征。
换句话说,你认为停下来是可耻的。生而为人,你必须要「做出贡献」「持续进步」,不然人生就是虚无的,存在就是没必要的。
你不能「仅仅因为活着(human being)」而感到自己的价值。而必须成为一个human doing(行动的人)才有价值。
精神分析师 David Morgan 认为,整天忙于工作的另一个潜在目的是分散注意力,为了「离自己远一点」。
「人们已经习惯于寻找分散注意力的东西,以至于无法忍受和自己共度一个悠闲的晚上。这是一种隐藏自我的方式,因为洞察自己需要心理空间,而所有这些分散注意力的技巧都是用来逃避自我的」。
心理咨询师 Petal Walker 有过另一种相似的说法:用忙碌回避需求的人,是一种「逃类型」的人。他们在逃避自我——整天都在忙,就不用面对自己的感情和需要了。他们似乎强迫性地持有一种潜意识,认为「变成更好的自己」可以带来安全和爱。
什么都不做是可怕的。因为那时他们被迫要直面自己一直回避的那个重要问题:
「什么都不做时,我是谁?我有什么价值?我还值得被爱吗?」
现代资本主义植根于竞争理念,员工的价值来自生产力。我们必须超越同龄人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;必须比同事做得更快更好,才能避免被解雇。
这种恐惧和焦虑不能靠签了一份大公司合同,或者升职加薪来平息。因为你所处的「竞争系统本身」会大部分人处于永久焦虑状态。即使今天得了 100 分,工作评了 A+,也只能挣得暂时的喘息——因为人们认为自己的价值只等同于最新的成就。
这就是资本主义对人的异化(Alienation)。韩炳哲定义下的 21 世纪属于「功绩社会」。个人必须自发地行动,去成就自身。但这种个人意志被过度肯定。人们总是在说:只要你努力,就一定会成功。你有责任「成为更好的自己」,并且这种追求永无止境。
可怕的是,当你感到压力很大,外界还会告诉你如何进行「压力管理」,如何「好好爱自己」,仿佛那也是你必须要擅长的部分。
然而,一个相信「皆有可能」的社会,会让人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,甘愿进行自我剥削。这比外在的剥削更有效率,因为它伴随着一种自由的感觉。
公司也许会给你制定 OKR(一种绩效管理手段),但实际上公司甚至不必这样做。因为「持续成长和进步」已经成为你的思想钢印。
▷ 《惠子,凝视》
生活在功绩社会中的人,通常会强烈认同「我的努力永远不会背叛我」这句话,因为他们享受着辛勤工作的成果(S´liwa&Johansson,2014)。
但「只要努力,就会成功」背后的另一层意思是:如果失败或贫穷,就是因为你不努力、懒惰、不思进取——如果地位等级是以功绩为基础的,那么逻辑推断是,地位较高的人也必须比地位较低的人更有才能、更有价值、更努力,或者在其他方面更有功绩。
功绩社会所秉持的「只要努力,就会成功」,不仅仅意味着一种竞争和择优而取的方式,它还关乎我们对失败的态度,关乎我们如何看待那些表现不如我们的人。
最糟的情况是非人化(Dehumanization)。他们把贫穷的困境视为咎由自取,认为无法适应丛林式竞争的人不值得怜悯。
Harris&Fiske(2006)的研究发现,人们对于「最底层的人」所持的刻板印象甚至可以激活与厌恶相关的结构(如脑岛)。Ball(2003)的另一项研究发现,人们对「功绩地位」的风险感知,似乎还会激起了一种「焦虑但无情」的决心,以确保自己远离「阶级滑落」的风险。
韩炳哲认为,功绩社会的另一个特点是,人们彼此孤立和疏离,陷入倦怠感。它摧毁共同体、集体和亲密关系,甚至摧毁语言本身。
成为普通人被视为一个诅咒。
人们不仅拥有单一的成功标准,比如:只有北上广的人生才精彩;年薪 500 万,带某个牌子的大金表,开某个价位的小汽车才算「成功人士」。
还在寻找亲密伴侣时,给潜在的约会对象做 Excel 表格打分。让伴侣也成为「达成所谓幸福生活的一个棋子」。当然在此之前也会给自己打分。
这么做的问题是,「为自己打分」的行为实际上是一种非理性。因为没有客观的依据来决定一个人的价值,「准确或真实的自我打分似乎不可能实现」(Ellis,1976)。
它是对自己和他人的一种物化。人们互相成为对方眼中需要「扮演的角色」,也将别人视为一个个达成目标的棋子。
至于事情喜不喜欢,有没有意义,都不用强求跟真实自我的一致性。他们势不可挡地奔向了温尼科特所说的「假自体」。
他们迟早会发现,自己与那个「从打分制选秀中胜出的伴侣」陷入了假性亲密。
站在理想自我面前,真实的自己也将永远成为一个失败者。
在功绩社会中,人们沉迷于自己的身份,并倾向于认为「只有当事物被展示出来并得到关注时,才拥有价值」。比如:我的社交媒体形象如何,背什么牌子的包,消费什么档次的餐厅。
人们喜欢把商店里的高价物品当成是自我价值的证明。如 Anthony Galluzzo 在《制造消费者》中所描述的,「百货商店贩卖的是一种阶级身份。品牌不仅仅能给人安全感,还能通过符号工程将商品与社会文化价值联系起来」。
人们花太多时间思考「被凝视时我看起来如何」,点开微博和朋友圈查看评论和点赞,不断思考自己以及他人如何看待自己,而没有足够的时间「自我凝视」。
一项针对大学生的研究显示,自我物化会破坏女性社会能动性,阻碍人们对社会正义的追求(Calogero,2013)。将自己视为被凝视的对象(而非主体),也会降低你在日常任务中的表现,忽略外界信息,让人不太可能尝试新事物。
这么做也会让人丢失幸福。因为你对自己的看法不稳定,你的自我主体叙事程度低,因而幸福感取决于「人们眼中你的形象是好是坏」。
这是一种做任何决定前都「功利化」决策的倾向。比如「它是否可以带来财富」「它是否对我个人成长有益」?
如果做这件事不能写进 OKR 成绩,那就不做。如果一项兴趣爱好对工作没好处,也不能 100% 沉浸其中。
比如看书。对我来说它只是工作的延伸。一旦开始看书,我的脑子就会自动在里面找选题。而且,我也一般「只允许自己看跟工作有关的书」。
另一个朋友说,自己唯一没有负罪感的休闲活动是「健身」,因为它符合一种「自律」和「变成更好的自己」的期待。如果哪天心情不好暴饮暴食,第二天则必定产生自我厌弃感。
在功绩社会中,人们会因沉溺于自己喜欢的东西违背了精英主义观念,而「感觉不正确或受到评判」。
人们存在一种「无限超越自我」的期望,把自己视作实现「理想自我」的零件,一边不断进行自我剥削,一边拒绝踏上寻找真实自我之路。
写在最后
哪怕你有高度内化的资本主义,请不要认为自己很糟糕。这不是一篇为你贴标签的文章,而是一篇邀请你重新思考自我和社会关系的文章。
上野千鹤子在东大的演讲中说:这是一个「努力也未必有回报」的社会。请不要把成功完全归功于自己,或用来追逐个人资本。因为「有人终日努力工作却依然贫穷,有人甚至没有机会努力和接受教育」。
不要忘记自己所处位置的特权,多倾听结构不公中弱者的声音。当结构性问题被正视而不是忽略,个人就可以脱离对失败的「全权苛责」——也就是「我认为自己不够好,问题全在我自己」的不合理信念。
另一方面,我们生活在功绩社会中,要完全抛弃内化的资本主义几乎是不可能的。但意识到这些方面的存在,可以帮我们提高对自己的觉察。
觉察是一个终生的过程。我们首先要做的是:不要将自己视为工具(也就是自我物化)。每当感到被物化的时刻,尝试对自己说:「也可以不加油。累了就休息一会儿。成为自己的盟友」。
围绕抑郁焦虑等心理疾病的治疗,常常要求人们将「调节情绪」的义务揽到自己身上,却忽视了「功绩系统」社会的系统暴力。
有时,我们不要仅仅治疗症状,还要看见疾病本身。
今日作业:「脱嵌」一下
参考资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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